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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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一切

6.

上了救护车后,说实话我还处于懵逼状态。

不明白我一个健全人怎么就被抬上了救护车。

回想起刚刚车祸的壮烈场景,红色的血液交杂着大量的碎片,的确有些令人作呕。

压下胃部翻腾的感觉,我轻轻转动了一下右手手腕。

嘶——

看来就算被后视镜撞到,也还是有点影响的。

我十分安静地蹲在救护车一角,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大哥一阵哀嚎。

一时间脑子里飘过的只有“报应。”

让你歧视女司机,活该。

*

到了医院后,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终于意识到还有我这么一名相关人员需要安置。

在简答了解了一番情况后,我就被流放了。

他们让我自己去挂个骨科检查一下,便匆匆推着大哥走了。

走之前急救人员还对我指手画脚了一番。

“你这个石榴汁,很让人误会啊。”

留下我孤身一人在急诊大厅茫然无措。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T。

好吧,如果早上不喝那杯石榴汁,或许我还能在原地和我的车共进退。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生态度。

在确认过我的车被保险拉走后,我还是去门诊挂了个骨科的号。

市一院不愧是大院,工作日的上午也生意这么好。

我穿着染色的白T坐在一群打着石膏的病友中间,格格不入。

怎么说呢,只能说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吧。

从厕所出来后,我有一个思考。

我觉得世界上最长的距离,就是我和门诊医生的距离。

明明我就在他门口,但是我们中间却像隔一条银河。

洗手的时候我想我可真是个天才。

但是天才注定会陨落。

刚出洗手间的门,我就迎面撞上了陈舟。

差点忘了,这人学医的。

真真是,流年不利。

我下定决心,必须要去一趟庙里跟菩萨诉诉苦了。

7.

陈舟看着我愣了有大概三秒。

我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么错愕丰富的表情,好像见鬼一样。

反应过来后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

“你怎么又受伤了?!”

所以我说人倒霉的时候真的别出门,我该如何优雅地和他解释,这不过是石榴汁呢。

而且他好歹是一名医生,怎么连血和石榴汁都分不清楚。

“喂,陈舟,别堵着门口啊。”

一名看着相对靠谱的医生及时出现拯救了我。

“这人家身上沾的明显果汁啊。”

靠谱,真靠谱。

于是我用力挣脱了陈舟的钳制,用我尚能活动的左手对靠谱医生竖了个大拇指。 “bingo。”

陈舟看着才松了口气,无视了靠谱医生揶揄的眼神将我拉到一边。

“你怎么在医院?”

“看病。”

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让我有些厌烦。

“什么病?”

我抬了抬右手,言简意赅。

“车祸,手扭了。”

他还想再问,靠谱医生又及时插入话题。

带着点贱贱的八卦劲。

“陈舟,女朋友啊?”

什么玩意??

我立刻否认:“不是!普通邻居而已。”

“这样啊。”他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陈舟:“王河,你们科室很闲?”

原来你叫王河,这么八卦我看你不如改名叫王八。

“不闲啊,我这不是在为同事的个人问题操心嘛。”

他说完,抻着脖子又问陈舟了一遍:“真是普通邻居啊?”

在我眼风示意下,陈舟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是,普通邻居。”

我满意点头。

王河看起来有点失望,但是失望中又带点雀跃。

“哦——,懂了,那我不打扰你们邻居相聚了,先走一步啊。”

你懂什么?我看你什么都不懂。

“胡玉。”

“干嘛?”

“普通邻居?”他往前逼进一步。

“不然呢?”我后退一步,后背贴紧窗台。

也许是我昨晚的态度刺痛了他,又也许刚刚在同事面前丢了面子。

他似是怒急。

随即冷笑一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谁家普通邻居没事上床的?”

“陈舟!你闭嘴!”

我急忙抬手想捂他的嘴,但是太着急用了右手。

“啊——!”

8.

雪上加霜。

什么叫雪上加霜。

“你跟着我干嘛?”我左手扶着右手,面色不虞地问他。

“看我笑话吗?”

“我这么惨还不是——”

“胡玉。”他突然很正式的叫我名字,给我整停顿了。

“你真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没有。”

回到骨科门诊的门口,我客气地向他告别。

“陈舟,你别跟着我了,回去上你的班。”

他不动。

就在这时广播喊我名字,到号了。

我瞪他一眼,径直走进医生办公室。

谢顶的中年医生捏着我的手腕四处转动一番后下定结论。

疑似骨裂。

“医保卡。”见过了大风浪的医生很快结束了问诊。

他一边刷卡一边嘱托我:“你这手得再去拍个片子,先去建档吧。”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

“哎——?不用了,你这已经建过档了。”

“那简单了,你先过去拍个片子,报告出来以后再带着片子来找我。”

说罢摆摆手,示意我可以退下了。

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建过档了?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一旁的陈舟适时跳出来。

“医生,她这是车祸受伤的,需不需要——”

“小伙子,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你看她这样子,像有什么事吗?”

“你们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也不要天天谈个恋爱班都不上啊。”

他看着穿着白大褂的陈舟,意有所指。

“好了好了,下一个。”

谢顶医生下了逐客令。

9.

“是胡小姐吗?”

“是这样的,今早的车祸几位车主需要到局里录口供,麻烦您这边配合一下。”

当我准备带着被包裹成木乃伊的右手离开医院去探望我的车时,一名警察带着他的证件突然出现。

我皱了皱眉头,潜意识有些抗拒,甚至还有点想吐。

但作为守法公民,想了想还是决定配合。

“可以。”

“胡玉!你等等——”

正要走的时候,陈舟从远处跑过来扯了我一把。

就是这一把,让我直接失去了意识。

晕倒前我看见陈舟惊慌失措地朝我伸手,之后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接住我的双手有些冰凉,还带着点湿漉。

我想说陈舟你怎么还有手汗啊脏死了。

但是我的脑子突然像被羚羊的后蹄猛踹了一脚。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痛死了。

*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消毒水腌入味的病房里。

我妈正在房间和医生小声谈话。

我竖起耳朵只能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她……情况,车祸刺激……晕倒…,如果……”

“家属……引导,避免……二次伤害。”

再多就听不见了。

我猜大概意思应该是说我晕倒是因为受了车祸刺激。

没想到我堂堂胡玉,居然有一天能被这小场面吓晕。

说出去也太没面子了吧。

我挣扎着想起床,惊动了谈话的二人。

“玉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妈快步走到床边,摸着我的额头低声询问。

“没有。”

医生也走了过来,拿出根小手电掀开我的眼皮端详了一番。

“应该没什么事了,今天就能出院,回家要注意静养。”

我妈连声道谢。

出院的时候陈舟也来了。

我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却也没再恶言相向。

一码归一码,我们现在既然是普通邻居,就要有普通邻居的样子。

10.

在医院门口等车的时候,气氛陷入了焦灼状态。

我妈率先逃跑,只留下一句:“玉玉,妈妈去路边看看能不能拦到车。”

就脚底抹油了。

独留我和陈舟两人面面相觑。

“你好点了吗?”良久,他还是先开口了。

我果然还是按奈不住,无法和他成为普通邻居。

于是我问他:“陈舟,你知道什么叫先撩者贱吧?”

满意地看见他脸色转阴。

我得意一笑,转头不再看他。

忽然一道身影闯入我的视线,带着莫名熟悉的厌恶和反胃感。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陈舟很快注意到我的反常,他轻推我的肩膀。

“胡玉?你怎么了?”

那道身影很快转入停车场后很快就脱离了我的视线范围。

顾不上许多,我抬脚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陈舟的声音远远落在后方。

“胡玉!胡玉!!”

“你慢点跑!!”

奔跑中除了他焦急的呼喊,只有阵阵风声灌进我的耳朵。

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抓住那个人,然后杀了他。

11.

终于在他上车前我抓住了他。

我用力拽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将他转了过来。

他原本不耐的表情,在看清我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只剩下慌乱。

“怎么是你?!”

他不自觉地拉高了语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一刻我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谢仲!”

“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还能活着?

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朝我瞥了一眼,挺着肚子质问他。

“谢仲,她谁啊?”

我这才看清他身边站着一名孕妇,看起来月份已有七八个月。

这时陈舟也追了上来。

他横插在我和这两人中间,将我护在身后,紧张地低头看我。

“胡玉,胡玉,你冷静点,你看我看着我。”

我抬头望他,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波动是为什么,只有对谢仲的恨像是刻在我的心脏上。

陈舟低声问我:“胡玉,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我缓缓摇头。

经过这一段插曲,对面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先是安抚他身旁的女人。

“宝贝,这女的看起来像个疯子,可能是之前被我甩过的女人吧。”

“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和我们的宝宝,乖,不要被这个疯女人影响了,你先上车,我很快解决。”

女人娇嗔地看他一眼,随即又轻蔑地上下扫视我。

“那好吧,你快点哦,不要随便什么女人都能贴上来。”

我想说大姐你搞搞清楚,虽然我现在打着石膏,衣服头发也乱糟糟。

但你至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身边站的可是陈舟。

从小到大都是校草,现在是知名医院的潜力股医生陈舟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身边那个滥情的狗东西。

还纠缠他,真是搞笑。

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记忆到这里就被截断了,我甚至说不出痛恨谢仲的原因。

除了对他生理性的厌恶意外,在我的印象里,他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可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个滥情的狗东西?

还想让他去死?

日记本里写着去死的人不应该是陈舟吗?

12.

夜幕已经降临。

露天的停车场里人来人往,我依旧抓着谢仲不肯松手。

他干脆一副无赖样。

“我说胡玉,你这样光天化日拉着一个有夫之妇不放手,不太合适吧?”

“你认识我。”

我笃定道。

“是,是,我是认识你。不过以前玩玩而已啊,你不会当真吧?”

“你——”

我怒急,挥舞着我的石膏正要揍他,陈舟比我先出手了。

嘭——

他一拳正中谢仲的脸颊,狠戾道。

“嘴放干净点。”

谢仲踉跄几步后站稳,舌头顶了顶受伤的地方笑了。

“陈舟,想不到你还守着这个疯女人呢,我——”

嘭——

又是一拳。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一把抱住了陈舟的腰将他固定在原地。

“陈舟,不要动手了。”

谢仲反倒笑的更大声。

“你俩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倒是绝配。”

“只是安宁早就死了,她被你害死的,你现在这做什么秀呢?嗯?胡玉。”

安宁。

他认识安宁。

安宁到底谁??

他又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老子只不过是和她玩玩,谁知道她就当真了?她一个穷女人,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娶她?”

“你想知道安宁是谁吧?她就是个痴心妄想的臭婊子。”

一张素白恬静的脸出现在我脑中。

她羞涩地对我笑着:“胡玉,他说爱我,会娶我的。”

“我马上就要结婚啦,我已经怀了谢仲的孩子。”

“他说不在意我的家庭条件。”

画面一转,她满脸鲜血地朝我伸出手。

“胡玉,快跑,快跑……”

无法控制的泪水滚落而出,我紧紧地咬着牙。

“谢仲,你不得好死。”

13.

谢仲无所谓地耸耸肩。

以一种胜利的姿态退回到车边。

“是吗?可是我现在活的不要太好。”

又转头看向陈舟,以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

“我倒是挺佩服你,她根本——”

“够了!”

“滚。”

陈舟打断了他没说完的半截话。

*

最后我还是没能出院。

又回到了那间消毒水味离奇重的病房。

我不知道陈舟和我妈还有医生说了什么。

总之,我贴上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仪器,躺在了医院里。

谢仲说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开了我记忆的一角。

如果安宁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女生。

那我为什么忘记了她?

我迫切地想要拿到日记本,想要再次巩固记忆。

思来想去,我还是拜托了陈舟。

毕竟这事儿也事关他的清白。

如果日记本里的渣男不是他,那这么些年来,我倒是错怪他了。

“陈舟。”

我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朝他勾勾手指。

高大的身影罩了过来,我还有些恍惚。

说实话,他还是很符合我的审美取向。肩宽腿长,腰细胯宽的。

今天揍谢仲那两拳看起来也很有力道,应该是有在锻炼的。

也许是我发呆太久了,陈舟耐心告急。

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有些警惕地看着我。

“干嘛。”

其实他这样是有点应激了,我也能原谅。

毕竟参考我往常对他的态度,这时候的我也是能干得出来把他叫到床边羞辱的事情的。

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挤出了一丝微笑。

“麻烦你帮我个忙呗。”

他还是有些警惕:“什么忙?”

我犹豫了一会儿,告诉他:“我房间书桌右下方的抽屉里压着一本日记,粉色的本子,能不能帮我带过来?”

“日记?”他看起来有些意外:“你还写日记?”

你这什么意思,士可杀不可辱啊。

“不愿意算了。”我扭头道。

他顿了一会儿,似乎没料到我这都躺病床上了自尊还如此之强。

于是放软了一些语调:“我待会下班回去帮你拿。”

这还差不多。

我故作镇定。

“行吧。”

14.

不得不说,陈舟这人还是有点效率的。

八点左右的时候,他就带着我的日记出现在了病房。

他手上拿着日记,表情有些肃穆。

“胡玉,这是你的日记?”

我愣了一会儿,呆呆点头。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他看起来很严肃:“写日记这件事,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老实告诉他:“忘了,我从包里发现的。”

他问“什么包?”

我说:“一个粉色的双肩皮包。”

陈舟在原地沉默了。

之后缓缓朝我走来,我听见他说。

“胡玉,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讨厌粉红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有任何粉红色的东西。”

他走到我面前,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个粉色的包和这本日记,很可能不是你的东西。”

陈舟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个炸弹在我脑中爆炸。

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啊,我不喜欢粉红色的。

我怎么会有粉色的包和粉色的日记本?

而且,我从来不写日记的。

“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求救似的望向陈舟。

他漆黑的双眸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又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

“那这些到底是谁的东西啊?陈舟,你告诉我啊。”

他走进一步,轻轻将我拥在怀里。

“胡玉,别哭了。”

*

深夜我又被噩梦惊醒。

这次小屋里的声音和画面更加清晰。

我听见有人在不断喊我的名字。

“胡玉,醒醒,醒醒。”

“别睡了,快逃。”

然后我就醒了。

漆黑的环境让我疯狂跳动的心脏缓了下来。

我下床,想要去一趟厕所。

却在听见门外传来了陈舟的声音。

我迟疑了一会儿,凑近过去。

他在和今天上午用小手电照我眼皮的医生谈话,我记得他姓沈。

“是这样的,陈舟,你听我说。她的记忆清楚地知道那件事已经是三年前了,但是潜意识一直都没有走出来过。”

“也就是说,她一直都活在三年前的那场绑架里,她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间小屋。”

15.

谁?是谁?

我的心脏又不可控地跳动了起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陈舟有些自责的声音响起:“我们以为她只是忘了安宁,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沈医生又说:“现在情况确实比较棘手,按照这本日记里写的内容,加上她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她很有可能将安宁的记忆投射到自己身上。”

“而她口中的那些你对她的伤害,实际上应该是谢仲对安宁所做的一些事。”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

陈舟没有再说话。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暗哑。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能为她做什么?”

沈医生叹了一口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必须要想起安宁,想起来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我紧紧扶着洗手间的门把手,身体贴着墙面滑落下去。

陈舟和沈医生的谈话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慌乱当中。

我呆呆地蹲坐在地上,盯着洗手台未拧紧的水龙头缓缓滴水。

眼神逐渐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门外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玉玉,玉玉,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是我妈妈啊。

我想起来给她开门,可身体却好像有千斤重。

哐——地一声。

门被撞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进这间小小的洗手间,我茫然地抬头。

陈舟背着光线,模样十分狼狈。

他朝我快步走来,颤抖着手抚上我的脸颊。

“胡玉,你没事吧?”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在粗粝的砂纸上打磨过一般。

“没事,就是有点口渴。”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像对待一个精致的摆件。

我妈递过来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喂我。

我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像只悲伤的兔子。

“玉玉,你吓死妈妈了。”

我朝她轻轻笑了笑,伸手抹开了她眼角的泪水。

“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

16.

之后我便开启了漫长的住院生活。

沈医生每天都会带着他的小手电来我床前晃悠几次,这我倒是能理解,毕竟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但是陈舟也每天都过来,次数多了就我有些厌烦了。

每当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带刺的话助助兴时,我妈就会举起她削苹果的小刀威胁我闭嘴。

因此我过的很是无趣。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我从陈舟的嘴里听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关于我和他,关于我和安宁。

*

其实故事很简单,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我和陈舟是情侣,和安宁是好友。

某天他和我突然失去了联系。

失踪48小时后他报警了。

报警三天后警察在城郊河边的小屋里找到了我。

之后我昏迷了很久。

等再醒来的时候,记忆就有些紊乱了。

警察顺着这场绑架案继续查了下去。

只查到安宁失踪,就断了线索。

唯一的证人,即本人。

失忆了。

因此,至今这场绑架案还是一桩悬案。

事情非常的简单,陈舟说的也逻辑通畅。

只是他毕竟当时身在外地进修,很多细节了解有限。

以及他口中说的很多东西还是让我有些怀疑。

比如他说。

我非常非常爱他,每天都在勒令他马上向我求婚。

于是在交往的第十年,也就是出事的那一年。

他向我求婚了。

他说我十分乐意地接过了戒指,并且和他许下了永不分离的愿望。

我对这段发言表示怀疑。

他为了证明这段话的可信度,当即从脖子里掏出一根挂了两只戒指的项链。

尺寸确实是合适的。

想起了这几年来我对他的冷言冷语,一时间我有些下不来台。

于是出于某种强烈的自尊心,我否认了。

他倒是十分大度,说都会想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望向窗外飞过的小鸟。

出神地想,真的会好起来吗。

17.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谢仲的儿子出生了。

当时我正躺在床上翻阅安宁的日记。

除了那张恬静羞涩的笑颜,我再想不起关于她的更多细节了。

可那场绑架案,却在一次次的噩梦中愈发清晰了起来。

最后是安宁推了我一把。

她救了我。

在沈医生的建议下,我常常在我妈和陈舟的陪伴下翻阅那本日记。

关于我的一些错乱记忆也在被逐步修正。

比如我妈其实已经退休了。

蹲在路边淋雨的那个晚上,也不是我第一次和陈舟见面。

就连跑出门去买牙刷,也是我的临时起意。

陈舟不过是一直都在我的身后。

默默跟着而已。

*

午饭的时候,陈舟和我说起了这件事。

“谢仲的儿子出生了,不过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待着。”

我吃了口青菜,淡淡地说了声:“活该。”

饭后他去上班了,我照旧和巡查病房的小护士聊天。

小许是刚毕业的护士,为人热情、嘴风不严、热爱八卦。

在我的经营下,我们俩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所以我其实比陈舟更早一些知道这件事。

我还知道小许马上就要调去妇产科了。

其中有几项繁琐的工作令她十分忧愁,就是学习如何照顾保温箱里的婴儿以及剖腹产的孕妇。

我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18.

深夜,我试探性地在我妈面前挥了挥手,确认她熟睡后,轻轻翻身下床。

打了一辆的士回家。

到小区后,我先去快递柜取出了已经滞留许久的包裹。

等终于回到家中,后背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顾不得许多,我先进了卧室从床底拉出一个上锁的行李箱。

输入密码打开后,赫然是那只粉色的皮包。

我伸手一阵摸索,掏出了一封信和一只U盘。

又四处翻找,找出了我的高中作业本,仔细和信封里的字迹核对,确认是我的字迹无误。

做完这一切后,我又拆开了那只包裹。

是我买的护士服。

虽然和市一院的还是有差别,但也差不多能够糊弄了。

*

虽然我的记忆依旧如碎片一般四处飘散。

但这一个月来足够我将一件事联系起来——

那场绑架,和谢仲脱不开关系。

我想起了随着日记本一起放在皮包里的信封和U盘。

之前我一直搞不明白,这封信和U盘的作用。

直到这个月发生的这些事,我才能勉强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

这是足够让谢仲身败名裂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娶了富家千金,就能够野鸡变凤凰。

我偏要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将他拉下云端,狠狠踩在脚下。

祭奠安宁的在天之灵。

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已记不清我们之间到底存在何种羁绊。

但是没有关系,你在天上会看见的。

我会亲手为你报仇。

让他变成比污泥更加不堪的垃圾。

20.

趁着夜色,我换上新买的护士服,又回到了医院。

戴上口罩后,我朝着妇产科的病房走去。

“诶?你等等!”

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我脚步一顿。

“你哪个科室的?”

我用指甲紧紧抠着虎口,强装镇定。

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新来妇产科轮转的护士,刚刚VIP有病人按了呼叫,我,我过去看看。”

来人是一名住院医,他走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新来的?去病房怎么不带病例?”

一滴冷汗从我额角滑落。

“我,我……”

“叮铃铃——叮铃铃——”

医生的手机响了。

他眉头紧蹙地接起电话,我听见听筒那头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急诊。

挂断电话后,他没再追问我,随手从诊台翻出病例递给我,交代道:“之前你们培训的东西别忘了,有问题找你们护士长。”

便匆匆离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气。

*

终于,我在VIP3的病房门口停下。

根据这个月我有意无意的探听,我从小许口中得知。

谢仲的妻子,万娇林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富二代。

但是脾气却不大好,十分刁蛮。

而护士们口中的谢仲,可谓是二十四孝好丈夫。

他在岳家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好女婿的角色。

我盯着手中的U盘,冷漠地将它放在了万娇林的枕边。

这里面是一份录音,应该是他最后和安宁翻脸时,威胁她去打胎时安宁偷偷录下的。

我想这应该足够万家对他起疑了。

……

“你发什么疯??马上打掉这个孩子!它只会毁了我的人生!”

“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啊,妈的你这个臭婊子!”

“我已经攀上万家的独生女了,万家你知道吧?整个A市80%的酒店都是他们家的,那个独生女现在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等她爸妈死了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不要碍事!!”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不要怪我杀了你。”

“识相点就放聪明……”

谢仲,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21.

消息传得很快,妇产科的那个二十四孝好丈夫被妻子赶出了病房。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被打至重伤住院。

大家都议论纷纷,只有陈舟看着我的眼神愈发沉默。

我不知道他猜到多少,但是无所谓。

就算让他知道我是个不折手段的恶人又怎么样。

反正我也不在乎,我不会停手。

我已经做好了只要他问就坦白的准备,可是这些天他却一言不发。

只是减少了来病房探望我的次数。

“玉玉,别发呆了,来吃点东西。”

我妈拎着一袋水果进门,打断了我的遐思。

“沈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了,在家静养一段时间看看。”

“什么?”

“明天吗?”

我有些意外。

“是啊,你不用担心,妈妈会安排好的。”

我一阵沉默。

如果明天就要出院,那我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了。

*

当夜,我如法炮制来到了谢仲的病房。

正当我准备将手上的东西加入吊瓶中时,有人叫住了我。

“胡玉。”

我缓缓转头,看见陈舟站在病房前静静地望着我。

他身后是明亮的走廊,透进的一丝光亮让我看清了他沉寂悲伤的眼睛。

最近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你要阻止我吗?”

“你这是犯罪。”

我低笑一声。

“又怎么样?我要杀了他替安宁报仇。”

陈舟走了进来,他关上了房门,病房又陷入黑暗。

一道力气从我手上拿走了那只注射液。

“你今晚注射进去,明天就会被抓走,医院的走廊四处都是监控,你们俩谁先坐牢都说不定。”

“胡玉,这就是你的方式?让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安静死去?”

“谁说我要让他现在死?”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注射器,插入吊瓶中。

陈舟阻挡不及,拔下的时候已经注射了一半进去。

“胡玉!!”

“别担心,这只是自来水,让他多痛苦几天而已。”

“我要他清醒着身败名裂。”

然后再去死。

这段插曲终于激怒了陈舟,他用力将我拖出病房,来到医院的天台。

“胡玉!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想起来了什么,应该和我说,至少告诉沈医生!”

我冷笑。

“然后呢?继续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的病,然后看着谢仲逍遥法外吗?”

“陈舟,我做不到。是他害死了安宁,是他害我们被绑架!”

“那你应该把证据交给警察,而不是——”

“陈舟,你太天真了,如果我——”

“胡玉!!”

他更大声地打断了我。

“天真的是你!你以为把U盘悄悄放在万娇林枕边就能全身而退吗?万家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放的,你认为他们能放过你?”

“我……”

“如果不是我及时删除了医院的监控,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吵?”

我呆呆地望向他。

“你……为什么……”

陈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我的肩膀。

“胡玉,相信我,我不会背叛你。”

砰——一阵烟花升起。

我陡然想起我妈似乎说过,今晚有什么活动,怪不得医院人这么少。

第二声烟花爆炸的时候,我听见陈舟在我耳边说。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22.

爱这个字,太沉重了。

我推开陈舟,转身离开了天台。

当晚谢仲就发起了高烧,在医院为他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又出现了意外。

“他中毒了。”

陈舟对我说。

“什么?我没有——”

“是铊中毒,已经好几年了。”

“怎么会……”

我怔愣地望向他。

陈舟深吸一口气,对我说:“胡玉,这个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还是去报警吧。”

我依旧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

“胡玉,你能想起来关于安宁多少?”

“我……,我只记得我们是大学很好的朋友。”

他问我:“同寝室吗?”

我摇头:“同系。”

漫长的沉默过后。

陈舟轻声问我:“胡玉,你大学是什么系的?”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

“化学系。”

23.

最后我还是去报警了,我将U盘的拷贝份和日记作为证据提交给了警察。

于是三年前的悬案有了嫌疑人,警方开始了调查。

有了谢仲这条线,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三年前,谢仲买凶试图恐吓安宁,逼迫她打掉孩子。

但是过程中出了意外,连同我也一起被绑走了。

他们把我们丢在郊区的一间废弃小屋里,关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出现了几个人。

他们直接在小屋里,为安宁打胎了。

而后安宁因为大出血去世,这些人一看弄出了人命,抛尸后也顾不上许多。

将我随意丢在小屋里自生自灭。

直到陈舟报警我失踪,才被救回来。

后面的事情大概就能猜到了。

我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记忆出现了紊乱。

不仅直接忘记了安宁,还错把她的记忆错当自己的记忆。

就这样过了三年。

*

谢仲因雇凶杀人被刑拘。

在他被起诉前,我最后去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嘴唇干涸发白。

但是眼神却依旧凌厉狠毒。

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胡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等我出去以后,你就等死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你杀了人,出不去的。”

他笑了,凑近铁窗阴森道:“老子有钱,多的是人会来捞我出去。”

闻言我先是轻轻笑了,随后干脆放声大笑。

“谢仲啊谢仲,你真是,活该。”

他警惕地看我。

我也凑近铁窗,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对他说。

“你不知道吧?你其实活不了多久了。”

“安宁给你下毒了,是铊。”

我满意地看见他的脸色瞬间苍白,我退后两步。

他猛地扑上来,却被铁窗挡住。

“你说什么?!!”

他像一条困兽,眼神发红地质问我。

“你这个疯女人!!!”

我又笑了。

“谢仲,你自己也有感觉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怎么都查不出原因。”

“这都是你的报应。”

他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

“都是骗子,骗子……”

24.

走出看守所的那刹那,我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陈舟就在前方等我,他还是那副安静内敛的样子。

我快步朝他走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如果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我愿意再爱上他一次。

我们不会再是普通邻居。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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