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殿东暖阁,这是宁王朱宸濠每日与王府众臣商议宁国政事的地方。
此刻,阁内暖炉的膛火烧的极旺,不时还会传来木炭噼里啪啦的响声。
阁内围着暖炉坐着七人,正认真听着阁中跪着的一名粗鄙大汉大喇喇说道:“王爷,咱是粗人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方才的话要是惊扰了王爷还请您赎罪。”
众人闻言大笑,身穿青色九章衮龙袍,面色红润的宁王朱宸濠笑盈盈的捋着胡须说道:“烧屋劫舍而已,有何惊扰之处,何况孤王岂是那胆小之辈?
吴三八,你做的很好!不过,这掘人祖坟一事却是有些过了。
怎么说人家费宏曾是当朝的大学士,入阁与李东阳、杨廷和、梁储三位大人同心辅政,如今虽然致仕但仍旧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怎么能烧了人家的宅子后还掘了人家的祖坟呢?”
宁王言辞间虽有责备,可神情欢悦哪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一旁看似品茶,其实目光始终不离宁王的刘养正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香茗,抱拳笑道:“王爷宅心仁厚,可惜那费宏却恩将仇报,有此下场也是理所应当的。“
“王爷莫要忘记了,此人当年在朝为官时便处处与王爷作对。当年王爷请旨恢复护卫,此人屡次三番从中作梗,若不是陆尚书为王爷说话,此事断然不会轻易成功。“
“以臣之见,吴当家没有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或许,这老匹夫此刻正写着奏章,准备弹劾我等呢。”
刘养正说完,身旁承奉周仪立刻惊道:“刘大人的意思是说,那老匹夫还未害怕,又想搞出幺蛾子来?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吴当家和我王府有牵连的?”
刘养正没有回答,自顾自端起茶杯又续了一口。
朱宸濠也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刘养正何出此言,便将目光又投向了他等待下文。
但刘养正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放下茶杯后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正摇着扇子,一脸微笑的白发老者。
老者不同于其他人穿着官服,而是一身儒身打扮,一看就知他只是一介布衣。
但此人能够单独坐在宁王的左侧下首,又表明他的地位十分尊崇。
老者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轻轻合上扇子,对着宁王笑道:“如今江西匪患虽多,但多为打家劫舍求个活路而已,一般都会挑选在容易劫掠到粮草的地方出没。众位,谁曾听闻有哪支盗匪敢对豪门大族下手的?“
“更别说费氏曾是国朝重臣,盗匪袭击他们难道就不怕遭到反噬,偷鸡不成蚀把米?费宏因何致仕,别人不知难道我们也不知?费宏也不知?所以强盗袭击费家,费宏自然会想到与我们有关,毕竟当年他是因为弹劾王爷才导致致仕的。“
“吴当家此次袭了他的横林祖宅,又倔了其祖坟,的确不足以令其恐惧。众位或许不知,这费宏乃是一介腐儒,素来以耿直胆大著称,现在被掘了祖坟,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善罢甘休,所以......”
“所以不把他打疼了他就不知道害怕!”典仗查武打断了老者的话粗声喊道。
被人打断话茬,老者并不在意,但却因此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笑眯眯的摇起了蒲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宁王狠狠瞪了一眼查武笑道:“若虚先生休得理会这厮,不过孤王也想知道如何才能让费宏感到害怕呢?难不成要杀......”
宁王皱着眉头向老者恭敬的问道,可话刚说一半,便看到老者点头微笑,立刻明白他与自己想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宁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他陷入沉思,一旁的刘养正突然说道:“王爷,当断不断必受其难。王爷还记得当年兵备宪副胡世宁吗?“
“此人当年屡次诬告王爷谋反,王爷不忍杀他,可此人丧心病狂,在狱中仍三次上书诬告王爷,差点儿惹出大祸,王爷难道要覆辙重蹈吗?”
“刘吉何在?”
宁王听完刘养正的话后,终于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厉喝一声后,暖阁中的刘吉起身应在。
宁王厉声说道:“刘吉,着你从府库拨一千两银子给吴三八,让他们去攻打铅山县城,务必将那费老匹夫除掉。”
“喏!”刘吉转身拉起吴三八便向外走,但刚走两步,又被宁王唤住。
“且慢!吴三八,铅山县虽非宁国治下,但城中百姓也是大明子民。尔等此次攻城,只除首恶不可伤百姓分毫,记住了吗?”
“啊?”吴三八听到宁王嘱咐后,顿时愣住了。
心道这攻打县城如此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不伤百姓分毫呢。
但迟疑间,突然发觉腰眼一痛,正要发怒却猛然明白是身旁的刘吉掐了自己一下,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抱拳称“是”。
宁王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吴三八,你且放心去办,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吴三八再次跪倒欣然应喏。
二人离去后,宁王又向刘养正问道:“还有何事?”
刘养正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递给了宁王,宁王接过一看,立刻拍着大腿笑道:“哈哈,好,好!布政使郑岳和御史范辂终于走了,这俩厮当真是讨厌透顶。
当初孤王杀掉那失职的都指挥戴宜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孤王的耳畔叽叽歪歪,说孤僭越,擅杀大臣。现在好了,终于清静了。
万锐何在?”
朱宸濠冲着暖阁门处喊了一声,一位慈眉善目的太监像是幽灵似的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几无声息。
阁中众人立刻冲着万锐点头致意,但万锐却像是没看到似的,只是自顾自低头来到了宁王身前跪倒在地。
宁王正看着手中折子,并未看到方才殿中一幕,见万锐跪在眼前才抬头说道:“万锐,从府库取点儿礼物,给张公公和钱大人送过去。对了,杨阁老那里也送一份儿。”
“你亲自去吧,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卢孔章正在处理世子司香的事儿分不开身。”
“喏!”万锐听宁王说完,并不多话,立刻应“诺”准备去办。
正在这时,东暖阁外响起了匆匆脚步,引起了暖阁众人注意。
不多时后,太监来报:“宁王殿下,典宝阎顺,典膳陈宣求见。”
听是这两人后宁王点了点头说道:“是他们啊,昨日谨德宫走水,孤派他们去调查此事,想必是有了结果。且让他们进来说话,待说完后,再与诸位商量商量世子司香和扩充王田之事。”
众人齐齐应“喏”声中,阎顺,陈宣鱼贯而入。
但众人看到进来的二人后纷纷一愕,只见他们面色煞白,进阁后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让你二人如此惊慌?”宁王见状感到一丝不妥,紧皱眉头不悦的问道。
阎顺抬头看了看左右,犹豫道:“王爷......”
宁王见状,知道阎顺是想让自己摒退左右。
但此间众人可都是自己的心腹,如果开口让他们离开,多半会令人寒心。
“这该死的阎顺,难道就不能等等再来?”宁王心中暗骂阎顺没有眼力,抬手指着几人说道:“你说罢!这里没有外人!”
宁王此话一出,刘养正几人有些局促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
阎顺犹豫片刻,磕了个头后,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一旁的万锐。
万锐小心翼翼的将盒子端到宁王面前。
宁王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好不容易移开目光再看向阎顺,陈宣时,只见两人只顾着磕头竟然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宁王两手颤抖,大声叫道:“来人!不,万锐你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带来!”
万锐听到此话有些不明所以,更不明白宁王口中所称的“逆子”是谁。
他斜眼轻瞄宁王身旁的世子,只见他正两眼观鼻一脸的平静,于是磕头问道:“王爷,您说去请哪位殿下?”
“你这奴才,老糊涂了吗?去请老......请,请个屁!把那傻子老三给我带来!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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