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下着的大雪终于停了,许久不见的太阳照耀在凤翔宫顶。
没有半日,便露出了青色的琉璃。
自从那日从尚德殿回来后,朱三哥儿似乎回到了当初在谨德宫时无人打扰的独居生活。
一连四五天,除了母妃娄氏每日会召朱三哥儿去隔壁的福宁宫与她相见外,似乎朱三哥儿又一次成为了王府中可有可无的人。
不过,这四五天里,一件大事悄悄传遍王府上下。
那就是世子被打了!
这件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三哥儿耳中时,就连世子哪里出血,哪里淤肿都描述的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打的世子,但为什么打却无人知晓。
朱三哥儿听到这件事后,心中憋着的那口恶气才微微少了一些。
没了世子捣乱,朱三哥儿倒也清闲,至少不怕被人惦记着。
此后几日,除了与新认识的婢女宦官们每日闲聊会儿王府趣闻外,偶尔也会读读父王给他的书。
朱三哥儿发现那七十四章《宁国仪范》对他了解宁王大有裨益。
原本他以为这是介绍礼仪和行为规范的教科书,可实际上这本书还记录着第一代宁王朱权从王子到藩王再被逼为反王,最终就藩南昌的心路历程。
朱三哥儿看的津津有味,同时也对宁王朱权有了新的认识。
一位策马边疆,带领十万健儿北出塞外,与北元余孽厮杀疆场的男儿形象深入脑海。
在这本书里,朱三哥儿依稀能够体味朱权的志向:保卫大明,保卫父亲朱元璋浴血死战打下的江山,保卫大明千万子民不受异族祸乱。
这书中,有听闻建文帝削藩带给他的震惊、屈辱和惋惜。
有被燕王逼迫,一同靖难时对前途的怀疑,憧憬和向往。
有靖难成功后,被逼到南昌就藩时的不甘与愤怒。
有下半生战战兢兢,苟活着的无奈与苦涩。
一本书读完,三哥儿发现了一行很小的批注,那批注仅有八个字:“承祖遗志,重塑大宁!”
合上书卷,朱三哥儿闭上了眼睛,内心中波涛翻滚,无法平息。
“三爷,王妃娘娘来了!”刘良的话将朱三哥儿从万千感慨中拉回了现实。
他连忙起身,走向殿外准备迎接母妃。
来到殿外,朱三哥儿发现母妃穿着一身白色皮裘,映衬她那原本就吹弹可破的雪白皮肤,显得格外美丽。
她身后跟着一众婢女,女婢们手持锦盒,就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母妃,您这是要去哪儿?”三哥儿向娄妃行礼后,来到她的身旁好奇的问道。
娄妃笑了笑道:“傻儿子,母妃能去哪里。”
朱三哥儿微微一愕,随即想到《皇明祖训》,这藩王和王妃可不能轻易出了王府,便讪讪笑了笑。
“今天难得日头不错,陪母妃去花园里转一转吧!听说那几棵桃树要开花了。”娄妃温柔的说道,可朱三哥儿却感到一阵难过。
娄妃的年纪顶多也就三十七八岁,自从嫁入王府,这辈子也只能呆在府中了。
虽说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唯独缺了自由,像是金丝雀般困在精美的笼子里。
自打自己穿越到大明,娄妃还是首次走出福宁宫和凤翔宫的范围。只为了几棵桃树要开花了!
朱三哥儿暗叹一声,可看着母亲满脸的笑容,立刻假装兴奋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说着跑到母妃身旁,托着她的胳膊一同向御花园走去。
连廊曲转,众人兜兜转转踱步在假山与碧绿的湖畔。
几只野鸭悠闲地游荡在湖水中,拨弄出道道涟漪煞是好看。
“三哥儿,那日你父王唤你去尚德殿,真的只是要你听政?就没有?”
突然,一路欣赏风景的娄妃向朱三哥儿问道。
朱三哥儿立刻笑道:“母妃,这话您都问了儿臣好几遍了。怎么您还是不信?”
“那日,父王招我到东暖阁,只让我听着他们议政来着。哦,对了,那天我见到了刘养正刘大人,李士实李先生,他们都是十分博学的人,说的每句话都能引经据典。
还有李日芳李神仙我也见了.......”
“三哥儿,母妃知道你是不想让母妃担心。可是母妃总是觉得有些奇怪。那天你从东暖阁回来后,你父王当夜就来福宁宫了。要知道他可有好几年没有留宿......”
娄妃的话戛然而止,脸色也微微一红。
但很快又道:“ 那日你父王虽然假装开心,可我看得出他有心事,还让本妃给你在纪善所寻位老师。三哥儿,那日当真没有发生什么?你父王也没跟你说什么?”
朱三哥儿听娄妃显然不相信自己所说,于是微微思索后看了眼身后的内官低声说道:“母妃,其实那天父王还真是说了一些事儿!”
“哦?”娄妃停下脚步,冷声道:“我和三哥儿去看看湖中锦鲤,你们就候在这里吧。”
“喏!”紧随身后的婢女宦官们低头齐声应喏,留在连廊之中。
娄妃指着湖水,带着三哥儿向湖边缓缓踱步。“什么事儿?”
三哥儿摸了摸脑门儿,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王那日议政后将儿臣带到上书房,言语中有提到将来让儿臣继任宁藩的意思!不过父王没有直说,儿臣也只是猜测,所以不敢向母妃提及......”
“真的?”娄妃听后立刻惊道,眉宇间露出了喜悦。
但很快,她又轻轻“哦”了一声,就像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似的。
“母妃知道这事儿?”见她的模样,三哥儿不解的问道。
娄妃点头说道:“世子若是北上司香,他日被立太子。那总有人接替他成为世子,日后继藩宁王之爵。“
”你是世子外唯一嫡子,且这几日我去凤翔宫,看到了献王所著书籍的抄录本,就猜到了你父王的心意。”
”不过,按说他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的,听说世子北上还要等到明春呢。奇怪!”
“什么?抄录本。那些书不是真迹?”朱三哥儿压根没在意娄妃随后所说的话。
只是一听自己那日唯一到手的奖励竟然是赝品,顿时大失所望。
娄妃奇怪的问道:“三哥儿,你怎么了?”
三哥儿立刻苦着脸道:“没什么!原本儿臣还以为那是献王手记呢。”
娄妃听后微微一讶,随后假意叱道:“你在想什么呢?当年献王著书多半是出自纪善所字迹工整的官员之手。就算是献王亲手写的,那也是我宁国国宝,如何能让人轻易上手翻阅。
不过你这傻小子也不想想,与真迹相比,你父王交给你这些书背后的意义才是最重要的啊。”
三哥儿听着母妃训斥,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舍本逐末,立刻脸红了起来。
娄妃却掩口笑道:“没想到我这傻儿子终于等到了这天!”
三哥儿见母妃由怒转喜,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隐约间,他看到母妃的眼眶竟然微微发红。
虽说母以子贵,可娄妃根本不需要凭借自己翻身,她的大儿子早就成为了世子。
可当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傻子时,她还是流露出喜悦。
这跟宁王对待自己,真可谓天壤之别。
为了让娄妃不再哭泣,三哥儿又将那日父王要赏自己,可自己只想讨个名字的故事讲给娄妃听。
不过奖赏的原因,被他编做是向父王提出了讨好圣上的建议,所以娄妃对此不疑有他。
只是抿嘴笑道:“你这傻孩子,难道就不讨点儿实惠的。尽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三哥儿不满的叫道:“怎么就没用了,对儿臣来讲,名字可是大事儿!”
见三哥儿嗔怒,娄妃回忆了片刻笑道:“你父王从来都不将此当回事儿,他只想着国事,想着让宁国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封国。”
”记得当年生下世子,你父王说等他冠礼时再起名。可等来等去,他倒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娄妃边回忆边笑,可三哥儿却感慨万千。
原来宁王不给儿子起名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
联想到后世,那些文人墨客将此事联系到他谋反的事上,不知道宁王如果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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